老头的声音越来越高亢，滔滔不绝，从丢失的鹿角延伸到琐碎小事，谁故意收起帘布抖落他半身雨点，谁没礼貌地快步奔跑撞得他趔趄。
......仿佛他的世界里，自己是绝对正确的，错的都是别人。
他看不见已发生的事实，宁愿相信毫无根据的臆测。他将满腔愤懑埋怨酿成毒液四处喷洒，似乎声量够高，就能占据上风。
那张不断开合的青色嘴唇，顽固牙齿的黑色缝隙，忽然在长奚眼里放大了。
她又听见那种变调的音叉震颤般的嗡鸣，感受到眼皮上光斑跃动，忽如其来的热流在身体里串行，急于找到出口。一颗石子贴着昆特的头皮飞过，咒骂声骤然止歇。
“太吵了。”她冷冷地说。
这时长奚鼻间漫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陌生气息。
气息很是生冷，藏在未散尽的酒味里，像汗液和胆汁混合，也像某种迟暮动物身体垮塌之前，内部组织早已腐朽的味道。
她确定那来自眼前的昆特：“......你身上有种气味，是什么？”
话音刚落，长奚清楚看见昆特的表情变了。
从胡乱吠叫的狗变成落魄离群的狼，脚下陈着同类的尸体，所以恶狠狠地盯着仇敌，恨不得咬下她的血肉。
有那么一瞬间，长奚以为昆特会直接撂担子不干，或者扑上来和她决斗，最不济也要来一套原始语言的问候......可他什么也没有做，什么也没有说，倏地转身面对如血残阳，闷头朝冰川深处进发。
向导仍在带路，她也就拔足跟上。
死一样的沉默里，悬在山边的红终于隐没。走过海拔最高的山顶区域，地势反而愈加陡峭。倒石碓间错积压，对岸半山腰处，栅栏般的树林影影绰绰，闪着稀薄的银光。
穿过阿兰雪山后半段，便是河谷静流之所。
昆特没有再拿出那土黄色的粉末。他四下里徘徊一阵，拨开雪层，捻起些腥咸的冻土嗅闻，又满脸凝重地站起，眺望远方布景。
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似的，他朝长奚扬了扬下巴：“去看看路。”
长奚闻声看去，那里是块微微隆起的雪丘。可能背景太黑，一旁歪脖子枯树的影子太歪斜，无端让人想起病人身上的脓包，荒野中的无名坟茔。
她没有动。
昆特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，冷笑一声：“我要害你，难道还会等到现在？”
“又不是我急着找塔塔尔部族！我费那么大劲儿干嘛呢？”
像是耐心耗尽般，他甩袖要走，走了没两步，听见身后传来长奚的退让：“......等等。”
日暮后的冰川可见程度很低，远处景象越高大清晰，近处越伸手不见五指，只有雪地反射着朦胧的暗蓝，暗蓝里藏着人心深处的幽微。
长奚一步步朝雪丘走去，不到三十码距离，她谨慎地提防着周围可能的突发状况。
瞥见那处细微时，她的瞳孔微缩。
昆特的视线始终跟随着长奚背影，看着那高傲的外乡人毫无征兆地折下身形，跪坐在地，他皱起了眉：“怎么样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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